第四章 她要找他-《待他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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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语湉一愣:“什么?”
下一秒,她看见宁凛利索地打开她校服的暗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粉红色的小信封。
“……”
宁凛用手指夹着信封,为自己的观察力扬扬自得:“还说不是喜欢你,情书都塞进来了。我一看你口袋形状就不对,果然有问题。”
他打开,抽出信纸,无视匡语湉的眼神,就着半明半暗的光线,大声朗读起来:
“小湉,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有件事在我心里憋了很久,我不知道能不能说,该不该说。
“这个决定对我来讲或许是草率的,但尽管草率,却无比真诚。”
匡语湉:“……”
“也许是你笑起来很甜,也许是你说话的声音很温柔……”
他的声音很好听,是属于男人的那种沙哑低沉,但从他嘴里念出来的东西,一字一句,刺激得匡语湉整个人都傻了。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一口气上来又下去,下去又上来,满脸通红转成青紫,温度持续升高,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给割掉。
他在干什么!
宁凛!宁凛!
这个浑蛋!
他还兀自朗读:“总之我想告诉你一句话,一句在我心里憋了很久的话……”
匡语湉一跺脚,一头撞上宁凛的胸膛,巴不得把自己撞死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里。
“别念了!”
匡语湉想夺过信纸,宁凛高高举起手臂,怎么都不肯给她,嘴里还念念有词,非要把剩下几句话念完。
“你老实说,为什么收人家的情书?”
“我哪知道是情书?我都……我都还没看过!”
宁凛手一偏,眼神下垂:“看完了就打算答应人家是不是?”
匡语湉急得眼睛都红了:“不要你管。你还给我,宁凛你别念了,快还给我!”
宁凛把信纸一抽,用另一只手将她双手抓住,死死地禁锢在怀里。
他挑眉:“你的事我凭什么不能管?”
匡语湉气鼓鼓道:“你算我的谁,凭什么管我!”
“你说呢?”
宁凛把信纸翻来覆去,反复研究,再抬头看着眼前呆住的她,低沉地一笑:“怎么,觉得我是个没人稀罕的,不想要?”
匡语湉顿了顿,僵硬片刻,血液直接一下冲到了脑袋。
宁凛把信纸折了折,塞进自己的口袋,屈起手指敲她的发顶:“傻了吗,说话啊。”
匡语湉兀自强撑着:“宁凛,你别开玩笑了。”
“你说我开玩笑?”宁凛对上匡语湉的目光,轻笑着,“我跟你动真格的。”
整条老街,有谁不知道宁家的大宁哥哥,是个从小胡天胡地的浑蛋?
他是个混世魔王,就只为她收了心。
宁凛渴望匡语湉,他早不是什么不懂世事的年纪,警校里男生又多,凑在一起满嘴胡话往外冒,他训练得累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她。
“问你呢,是不是觉得我这人什么都没有,不稀罕我。”
匡语湉摇头,脱口而出:“我没有!”
“哦?”宁凛低低地笑,胸膛随之起伏,凑近到她脸边,“那就是稀罕我了?”
眉是眉,眼是眼,呼吸相缠,近在咫尺的距离里,他眼里看着她,专注且柔情。
匡语湉被他这样看着,缓缓眨了眨眼,不自在地转过头。
她的脸色没有任何改变,但白净的耳尖却出卖了她,泛起微红。
一点点的烫,从耳根开始,蔓延到心尖,她浑身都酥酥麻麻的,有一种激烈的喜悦如同烟花一般绽放在她心里,让她轻轻地颤抖着,一只大手伸过来,慎之又慎地轻揽住她,将她接到怀里。
匡语湉的脑袋贴在宁凛的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棉质布料,她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宁凛。”
匡语湉身体发烫,眼前的风景被一层又一层的喜悦模糊了,她的声音是哑的,看世界隔了雾,唯独眼前近在咫尺的人这样真切。
她站了一会儿,感受到他抱着自己的力道,这样慎重,害怕唐突了她,她知道他也是喜欢她的,一直都知道。
她想起歌里唱的一句话: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这个人强悍地存在于她的生命中,让她心甘情愿地做一个献祭者,向爱情的伊甸园献祭出青涩的心意。他们都是家庭伶仃的孩子,却在彼此身上找到被珍爱呵护的感觉,从而生出一腔孤勇,对抗现实如潮,抵御扑火之痛。
匡语湉忽然被一种不管不顾的冲动笼罩,推动着她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她一手摁在宁凛的肩膀上,一手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服,在他用手臂营造出的城堡圣殿里踮起脚,慢慢闭上眼,在他的脸颊处落下一个柔软而多情的吻,仿佛郑重其事地给他盖下了一个自己的私人印戳。
轻轻的一个吻,秘而不宣,心知肚明。
无声的告白,饱含青涩的浪漫。
即便没有人知道,她也在心里告诉自己,你们看到了,这个人,他现在是属于我的私有物。
他是我的了。
过了一会儿,宁凛抬手,修长的手指碰了碰刚才被她亲过的地方,他抬眼含笑望着眼前红脸的匡语湉。
四目相对,匡语湉感觉自己快要熟透了,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宁凛抱着手靠近,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快缠到一起,他的眼神强势,笑容带着熟悉的痞气,还贱兮兮的:“小葡萄,你占我便宜啊。”
匡语湉望着他,她能感到他的得意,也能感到他的强势和霸道。她气势一下就弱了,只能强撑着自己不发虚,说:“你无聊。”
宁凛又握着她的手腕,眼神清亮,嘴角噙笑:“小朋友,你妈妈有没有教过你,亲了别人是要负责的。”
匡语湉攀着他的肩膀,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微微点点头。
“那就好。”他笑笑,半开玩笑道,“小葡萄,你答应我,一定要做一个有责任心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浅色的瞳孔里映着剔透的光。
那光里,闪着的都是细细碎碎的情意,平静又绵长。
匡语湉被他圈住,男人的体温透过布料传到她的身上,熨得她身上也跟着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抱住他,小声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宁凛很快回答:“不知道。”
这个问题他也想过,但答案每次都不同,若真深究起来,能追溯到好几年前。
宁凛在以前,也是一个很浑蛋的人,他和宁冽在很早之前还有父亲,哪怕那个男人成日郁郁寡欢,醉生梦死,至少他们也是一个小家。这个家为他遮风挡雨,让他肆意做梦,他梦想成为一个很厉害的英雄,打通游戏,打赢怪兽,成为站在金字塔尖挖到宝藏的那个人,受到数不清的赞许和艳羡。
后来父亲死了,他长大了,现实猝不及防地压下来,他必须成为那个接住它的人。于是他只好舍弃铠甲,放弃全部的安全感,在那段无依无靠的岁月里躺在现实中沾一身的灰。
他成天和宁冽厮混,穿一样的衣服,剪一样的发型,把那个英雄梦藏在看不见的地方,骗自己已经遗忘。
他告诉自己,他不需要人疼,他自己可以过得很好,他也不需要当什么英雄,他只要和大多数人一样平平庸庸、碌碌无为地过完这一生就足矣。
直到有一晚他下了课,从学校回家,碰巧遇到了坐在路边的匡语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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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穿着初中校服,低头坐在路桩上,看起来有点傻兮兮的。
宁凛走过去,手里挑着根狗尾巴草,刮了下她的鼻子,看她猝然抬头,戏谑道:“哪家的漂亮妹妹,大晚上在马路上晃,不如跟哥哥回家吧。”
匡语湉不说话,就那么瞪着他,瞪着瞪着,眼睛就红了。
宁凛吓了一跳,骂了一声,丢了草,蹲在她面前,抬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他很凶地说:“不许哭!”
匡语湉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憋得要晕过去。她用力打着他的手背,狠狠吸两口气,瓮声瓮气道:“宁凛你放手,我要憋死了。”
宁凛放开她,抬手拍着她脑袋,手掌温热。
他好奇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明明老街的人都分不出他们谁是谁。
匡语湉别过头:“你跟小宁哥哥长得又不一样。”
宁凛挑挑眉。
他把这归结于她长了双透视眼,静了会儿,他又问:“你哭什么?”
匡语湉不说话。
宁凛性格挺混,但着实安慰不来女孩子。他弯下腰,盯着她的脸左看右看,然后退后两步,对她张开双臂。
“来。”他笑得痞痞的,“别害羞,到这儿哭。”
匡语湉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宁凛吹了声口哨,刚要放下手臂,下一秒,匡语湉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圈住了他的腰身,脸颊贴在他的胸前,双手在他腰窝处紧扣。
宁凛一愣,举着手,傻了。
少女的馨香钻进他的鼻子,纤细的身体贴着他,肩膀一抽一抽的,啜泣声从身前一下下传来。
宁凛胸口发烫,耳朵不知怎么也有些烫,他讷讷地放下手,有点无措地放在她的肩膀上,慢慢拍了两下。
“你别哭啊……”
匡语湉不说话,死死抱着他。
她穿着短袖校服,背着帆布书包,扎着露出额头的高马尾,穿着的是洗得发白的帆布鞋。
身体很单薄,跟花骨朵似的。
宁凛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抬起手臂,轻轻地圈住她,然后收紧,把她抱在了怀中。
像怕被她烫着一样,他只敢虚虚地搭上去,不敢实打实地抱紧。
月光倾泻在她的肩上,他们的距离那么近,他仿佛抱住了月光。
宁凛那会儿想法很单纯,就是抱抱她,安慰安慰她。匡语湉这姑娘倔得很,胆子不大,心气很高,她不肯说自己为什么哭,他就不问。可她哭起来的样子又实在脆弱,男人都这德行,就爱保护弱小,宁凛说不清楚,哭的人明明是她,怎么他胸膛里那颗东西反而在隐隐作痛,搞得自己也不上不下。
扑通,扑通。
跳得跟要他命一样,越来越快,越来越紧。
渐至失控。
……
“怎么会不知道。”匡语湉说,“喜欢不喜欢,都是有原因的。”
宁凛眉梢痞气很重,半开玩笑地说:“我要告诉你原因,你能再亲我下吗?”
匡语湉听清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脸色很正经。
这一眼,看得宁凛调侃的神色都收了不少。
“你可以不说,但你得跟我保证,你说出口的话都是认真的。”
宁凛问:“什么意思?”
匡语湉脸上有点烫,贴太近了,他们四目相对,她能看清宁凛脸上的毛孔和淡淡的胡楂,她脸颊很红,不知道是因为温度高,还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
她脑子一冲动,踮起脚,攀着他的肩膀,郑重道:“你要是认真的,那我也是认真的。”
她像个男人一样,慎之又慎,说:“你在我这里是全世界最好,没有任何人比得上你。宁凛,我喜欢你,我以后会很疼你。”
宁凛凝眉,他有点想笑,但又觉得鼻子有点酸。沉默几许,他说:“万一我只是骗骗你呢?”
匡语湉皱眉,脱口而出:“那你就去死吧。”
这么凶?
宁凛失笑,点点头:“行。”
他弯下腰,悬在她的上方,就像屹立着的一棵树,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下。
他低声说:“我保证,如果我骗你,我就去死。”
小小的女孩,皎洁如冷月。
这是他的初恋。
是他宁凛此生挚爱。
宁凛笑了下,又问:“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喜欢我什么?”
顿了下,他改口。
“我这么个人,你图什么?”
他不自卑,但对自己认知很准确。他和宁冽从小相依为命,死了爸跑了妈,差点被送到孤儿院,是老街的老人家发善心,接济他们长大,才有了他们的今天。
匡语湉若要真有所图,那倒还好,可他就怕她什么都不图,哪怕他其实什么都给不了她。
匡语湉眼睛笑起来弯成月牙:“图你长得好看。”
宁凛低低地笑了声,手拂开她耳边的碎发,说:“小丫头片子这么肤浅。”
匡语湉也跟着笑。
宁凛想了想,又问:“我跟我弟长得一模一样,你怎么不图他?”
匡语湉摇头:“你跟小宁哥哥一点也不一样,哪儿哪儿都不一样。”
宁凛失笑:“也就你分得出来。”
他心口泛着柠檬酸,一股久违的柔软让他忽然忆起了曾经的自己,那个以为不被爱,从此庸碌一生的自己,和曾试着想做一个英雄的自己。
她爱他,这让曾经的自己又鲜活起来,甚至生出了无边的英勇和满足。
宁凛彼时年轻且莽撞,有着近乎灼热的赤诚,他在匡语湉身上得到了如愿以偿,便也希望她能够和他一样。他不够圆滑,更不够世俗,但他甘愿奉献,他想穿过浅薄的俗尘,带她一起奔赴理想中的伊甸园。
伊甸园里偷食禁果的亚当和夏娃,无谓天责,他们满嘴是血,却心甘情愿地刀口舔蜜。
如你如我,如他们,别无二致。
宁凛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打开门,家里很安静,宁冽不知道去了哪里,客厅里只有窗帘缝透着一丝亮,小茶几上一盏灯散发着幽暗的黄光。
宁凛没开灯,他打开门,缓缓走了进去,正要转身落锁时,忽然——
“哥。”
身后落地灯那儿传来一声,声音稳当,不知宁冽坐那儿多久了。
宁凛一怔,扭过头,对上宁冽略带嘲讽的眼睛,他手里不知握着包什么,当着宁凛的面慢慢塞进了口袋,手放在裤兜里,好一会儿才拿出来。
宁凛皱眉:“你手里拿的什么?”
宁冽看着他,笑了笑,语气淡漠:“你还知道关心我呢?我还以为你这双眼睛只看得见小葡萄。”
他这个语气怪怪的,宁凛直觉有些不对,走上前,还未开口,又听到他涩着嗓子说:“哥,你好不容易得了假,着急忙慌赶回来,第一时间没有回家,居然先去见了她。你喜欢葡萄,葡萄应该也喜欢你吧,不然你也不会这样。可是你就不怕匡阿姨知道了以后找你算账?”
宁凛的脚步顿时停下。
宁冽抬起头,笑着说:“哥,你也太心急了。”
宁凛喉结上下一滚,冷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
宁冽往后靠去,脸颊隐藏在半明半暗里,神情冷漠:“那我的事你也别管。小葡萄挺可爱的,我也很喜欢,不如把她让给我,反正我俩长得一样,和谁都……”
哐当——
落地灯掉在地上,发出巨响,宁凛把宁冽死死地压在身下,眼睛赤红,他咬着牙,两手抓着宁冽的领口,一字一顿道:“你敢!”
对上他暴怒的双眼,宁冽眼里一闪而过的是一抹深深的悲哀。
宁冽伸手握着宁凛的肩膀,脸色很难过,薄唇抿得很紧。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一张怒气冲天,一张哀伤无限。
宁冽年纪不大,但他初中毕业后就没再读书,今天这里晃晃,明天那里耍耍,做着一份汽修厂的零工,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和宁凛这个警校学生几乎是天差地别。
但他始终只是个孩子,他身形和宁凛一样高大,可是难过的模样还是像个孩子。
他看着宁凛,委屈从眉梢眼角溢出来。他仰视着自己的哥哥,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
“哥,你很久没问过我饿不饿了。”
他克制着,可依然看着如此孤单,他用很清冷的声音说着话,似在埋怨,又似在耍赖。
“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偶尔……也关心关心我吧……”
那天晚上发生的小插曲匡语湉并不清楚。
她十七岁,眼前的青山不是山,眼见的流水不是水,她走到哪里,哪里就化作宁凛,化作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每天每夜,她都想着他,都沉溺于他。
她见枯草不忧,见夕阳不愁,不信天长地久有时尽,不信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只信他。
后来,她二十八岁,最常听人说,往事如烟,事事如烟。
歌里唱,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又唱,想得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但匡语湉觉得,往事不能如烟,事事都不能如烟。
有人画地为牢,有人困守执念,有人不信一切如烟。
自古以来,英雄都能平地起山河,力拔山兮气盖世,个个豪杰万千,一壶好酒,两三友人,说尽江湖义气。
可真有一天,万事翻篇过,她却想问一问那个人,你放下了全部的爱恨,拼尽全力终于闯到终点,是否真的挖到了自己想要的宝藏。
你的往事,你的伤痕,是否真能如烟。
那条回不去的老街,你有想它吗?
那段最单纯的岁月,你还怀念吗?
你欠了谁一句没说出口的抱歉,你辜负了曾许诺过的要给谁的一生。
你还想再见她一面吗?
你是否真能,如烟?
4
下雪了。
小小粒的雪花从天际落下,被路灯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天色黑透了,只有路边小盏的灯还攒着光亮,催促行人赶紧归家。
青石板路上传来脚步声,颤颤巍巍的人影停留在匡语湉的身后。
“葡萄啊,下课了怎么还不回家?”
老妪站在几步外,怀里抱着箩筐,眼睛还是混浊的。
她身上的朽气太重了,让人感觉可能下一秒她就会离去。
“还在等大宁吗?别等啦,阿婆看到他已经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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