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辞别以后,尹宵看着她的背影,“人挺漂亮的,难怪勾得我们杨兄以前神魂颠倒的。” “尹宵,我和她是普通朋友。”杨望杰笑了。 “她对你普通,你对她普不普通,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啊,妹夫。”尹宵揶揄说。 朝另一边走的写意拐了个弯,过了马路,下楼梯去坐地铁。 她看见前面有个个子高高的男子,背影很像厉择良的样子,她蓦地一呆,两秒钟后却傻傻地笑了笑,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每逢这种时刻,地铁里沉闷得像一个铁罐子,就算你想转个身,也要费极大的力气。 他不是遭这种罪的命。所以,没有人能想象要是有一天“厉氏”这两个字一钱不值的时候,厉择良如何自处?他那天专门从b城回来看她,还有他说的那些话。他从来没对她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可就是昨天,他讲了一次又一次,好像就怕没有什么机会再表达了一样,甚至在那样局促的情况下向她求婚。一点一点联系起来,就是一副要诀别的样子。 她没有再找他,他也没有。 也许他很忙,也许他原本就是想消失。 若是他能想起她来,没有找不到的。 早晨高峰期的地铁站,原本就很嘈杂,有人看报纸,有人打电话,有人拿着热腾腾的早点一边等车一边往嘴里塞。她知道厉择良在家里吃饭的时候,连话都极少说——从小被教养出来的习惯,早餐吃什么、晚饭吃什么,估计都是头一天定好的菜谱。所以,这样平民的生活,他一辈子也无法体会。地铁来了,站台上的人们蜂拥而上,有人从她身后冲上来,撞到写意的肩膀。她手一滑,将手机掉到地上,她急忙弯下腰去拾,却不想人太多,谁只是碰了她一下,她就一个踉跄狼狈地朝前扑去。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拽住她,将她拉起来。 写意回身定睛一看,居然是厉择良。 “我本来想突然出现得更加有惊喜一点。”他站在流动的人群中,冲她淡淡笑。 “阿衍。”她微微一张嘴,叫出这两个字。 “嗯,有没有惊喜?” “你……”写意吸了口气,问了句最想问的,“你怎么在这里?” 他却避而不答,反倒开玩笑似的说:“沈小姐,好巧,我也是来坐地铁的。” 这一天,气温骤降,可是他的笑脸就像冬日的暖阳,一扫天气带来的阴霾,可惜扫不去写意和他身上的沉重。她知道,那是他一贯的强颜欢笑。他说完,走了几步,拾起手机还给她。 鲜见他用这样的态度说话,一时间写意怔了怔,才问:“那边的事情呢?”他怎么可以将那边的烂摊子扔下不管,如此气定神闲地站在这里? 说话间,第二班地铁来了。 他问:“你不上车了吗?”随即不待她回答,就拉着她挤了上去。 其实,她不知道,他一早就出现在楼下,却踌躇着不知道怎么上去,于是等到她出门上班。他便跟着她坐了公交车,再过马路,挤地铁。他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她,静静地沉溺其中,不想受到打扰。 他们找了个地方落脚。人流跟着涌进车厢,他将她护在角落里。突然,在人群的夹缝中,他摸索着握住她另一只垂下去提着通勤包的手。他的那只手,指尖有些凉,掌心却是温热的,修长的手指覆盖着她的手,握在掌中。写意的一丝刘海滑到额前,将右手从他的掌中抽出去,顺手换了左手拿包,右手抬上去拢了拢头发。 里面有个乘客临到开车又慌张着要下去,那人莽莽撞撞地从厉择良身边挤过去的时候,写意看见厉择良的眉心微微地皱了一皱。 写意瞄了瞄旁边挤得满满的座位,问:“需不需要找个地方坐下?”她很担心有人撞着他,或者站久了腿疼。 厉择良摇头,“不用。” “要不你站里面,我站外面?”她提议。 他没同意。 过了一会儿,写意又说:“我不怕挤的,我就站外面好了。” 旁边有个人闻言看了看厉择良,又看了看写意,估计是有些奇怪写意的这句话—女人保护男人? 厉择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写意噤声。 到了第二站,人更多了,他和她的距离不得不拉近,她的脸几乎贴在他的脖子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有的一种气息,他也有,他那种味道真是魅惑人心。 这个时候,厉择良的电话响起来,是薛其归。 他看了下就掐掉了。 不到一分钟,电话又响了。 还是掐掉。 写意瞅了他一下。 他察觉到写意的目光,只得接了起来,眼眸看不出任何波澜,只是连说了三个“嗯”以后就挂掉,那种冷峻的语气,几乎能冻住人了。电话挂掉以后,写意感觉他的身体有些僵硬,脸色霎时白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我……”她顿了顿,又说,“我们应该好好谈谈,所以我一直等你回来。” 吃完早饭的杨望杰回到办公室里刚刚合眼休息下,就被尹宵很激动地叫起来。 “望杰,东正集团十分钟前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单方面终止合约。” “单方面终止合约?”杨望杰从椅子上冲起来。 “东正集团宣布放弃蓝田湾计划,而且不会对蓝田湾进行后期投资了。” “什么?”杨望杰一愣,“那他们岂不是损失很大。” “可惜损失最大的还是厉氏。”尹宵说,“这无疑是对厉氏火上浇油,这样的重创,破产是迟早的事情。” 听到写意说的那句话,厉择良凝视着她,“你想说什么?”眼眸深不见底。 正好快到站了,广播里的女声机械地报着站名。有人挪动位置,准备下车;有人在招呼着同路的朋友下车,车厢里开始有些嘈杂。 地铁渐渐减速,最终停下来,人群又蠢蠢欲动。 她将脸朝远处挪了挪,在嘈杂的喧哗中说:“我们……结束吧。” 我们结束吧。 那五个字一出口,仿佛周围都安静了下来,那一瞬间,车门打开了。 人潮汹涌。 整个世界静止得只有他们两人。 他站在那里,有人擦身而过,再次撞到他。但是他一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秒、两秒、三秒……仿佛天荒地老。 “结束什么?”他勾起嘴角,怆然一笑。 他们将地铁坐了一站又一站,眼看人流挤上来又涌下去。不知道站了多久,乘客越来越少,直到他俩这样站在空旷的车厢中,已经显得很碍眼。 写意觉得腿脚都站得发麻了。 她才想起来,他是不能久站的。 “刚才薛其归不是将所有都告诉你了吗?”她说,“你坐一会儿吧。” 他不答话,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丝毫不动。 “你要是自己不待见自己,我无话可说。”她说。 他如石化一般,一直盯着她。 写意别过脸去,“我还有东西还给你。” 她说完垂下头去,将手伸向手袋,想掏什么物件,却在即将拉开手袋拉链的时候,他一下子将她的手按住,阻止她的动作。写意从来没有见他用过那么大的力,紧紧地捏住她的手,为的就是不让她将那件东西掏出来。 她想挣开,拧了一下却是无法动弹。他五指的指尖,因为用力变成失血的惨白。她用另一只手去掰开他的手,可惜他依旧死死不放手。于是,他们僵在那里,形成一个奇怪的姿势。这一节车厢里面只剩三四个人,似乎是到这里来旅游的外地客,有些不解地朝他们看。 许久以后,他终于说:“沈写意,你不能留一点尊严给我吗?”由于长久没有说话,他的嗓子有些干涩,一开口显得略微低哑。 “为什么?东正集团为什么要这么做?”杨望杰问。 “你有没有觉得奇怪的地方?” “什么奇怪?” “有人说,曾经,沈写意在厉氏工作时,是她极力主张与东正的合作计划。那个时候,她正和厉择良走得亲密,而沈家和东正又是世交。” “那又怎样?她可能只是帮个忙。” “望杰,你真的没有串联起来?蓝田湾、辉沪、正源,哪一样和她没有关系?你不觉得这完全是她为厉择良设的一个套?” 杨望杰猛然抬头,“不可能!” 尹宵又说:“沈写意让厉氏与东正合作蓝田湾,一下子就要了那么多钱,让厉氏前期投资。为了沈写意,厉氏和辉沪闹翻。然后在拍卖会后,厉氏陷入资金困境,是她自告奋勇去找正源贷款。若不是这样,你觉得以厉氏的根基,真的找不到一家银行贷款?然后将蓝田湾断水的消息放出来,厉氏震荡,再使正源出来翻脸不认人,最后压轴出场的是詹东圳,三管齐下,还怕厉氏不倒?” “不可能。”杨望杰错愕着,又重复说了一次。 她和孟梨丽交好,是偶然。 她恰好认识詹东圳而已,所以与东正集团的关系也是偶然。 她和朱安槐之间,不过是律师和被告的关系,她只是想要为那位女性伸张正义,一定还是偶然。 “不可能……”他又喃喃自语了一次,却是再也没有上一句有底气。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我早说过沈写意不是一般的女人。厉择良害死她父亲,害得他们沈家家破人亡,如此的杀父灭门之仇,岂有不报的?” “可是……她不可能,因为她根本失忆了。她一切都不记得了,怎么可能去找厉择良报仇呢?” “失忆?”尹宵微微张嘴。 “她出过车祸,对过去是失忆的。”杨望杰解释。 “一切都忘了?” “不是,好像记得一些,又不记得一些。” 尹宵听后,怔了稍许,不可思议地笑了,“这种桥段你也相信?有没有失忆,除了她自己,谁知道?” “厉择良,你的尊严?”她冷嗤。 “写晴疯了以后,你想过她的尊严?” “我父亲因你而死,你想过他的尊严?” “我自杀之前,你又可曾顾全过我的尊严?” 她瞪大了眼睛,一句一句地质问他,满目悲凉却一滴泪也没有。 “我曾经是那么敬你爱你,甚至将你视作我人生唯一的依靠,可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就那样活生生地剥夺了我的一切,赶尽杀绝的时候,你皱过眉头没有?你有过迟疑没有?” 以前等不到他的答案,而今要是等到也无济于事了。 写意又说:“其实,你谁也不爱,只爱你自己。”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是演戏。”他淡淡地说。 “是。” “哦,我都忘记了,你大学时不是你们话剧社的台柱子吗?这本事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你让詹东圳陪你演这么一出,有什么代价?”什么代价让詹东圳也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来报复厉氏? “和你无关。” 厉择良忽然冷嘲:“难道没有让你嫁给他,或者陪吃陪睡?你不是很善于这个吗?” 她咬了咬唇,却又立刻恢复神色,淡然一笑,“厉择良,再世为人的沈写意不一样了,你这样一点儿也不会激怒我。我和他有什么协议,不用你操心。” 语罢,她又去拉开手袋,这一回,他没有再使劲阻止她。于是,写意轻易地挣开他的手,将那个浅绿色的首饰盒拿出来。 这是那日他给她的戒指。 “厉先生,承蒙错爱,这东西只能送还给你。” 地铁到站,自动门打开,已经没有人上下了。 她将东西递给他,他不接。 “我们在一起的这半年里,你一步一步报复我的时候,有没有过一丝迟疑?”他问话的时候,凝视着她的双眼。 他发色浅,衬着皮肤有些白,而那双眼睛也是浅浅的棕色。可是此刻,眼睛却变得深不见底,两边的眸子似乎着墨一般,要将人的心魄都吸进去。 写意微启嘴唇,迎着他的视线,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闻言,合上眼睛,嘴角微微一抽,竟然笑了笑。 眼眸睁开,满目悲凄。那样的神色让人刻骨铭心。 写意再一次将盒子递到他的手边,他依旧不接。 她轻轻一松手,任由东西掉到地上。盒子盖弹开,那枚六爪的婚戒从里面跳出来,蹦了一下,刚好碰到椅子脚的金属架上,当的轻轻一声脆响,随即落到地上,转了两圈,滚到一边。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下了地铁。 戒指落地的瞬间,她从他眼前抽身离去。 他背对着站台,没有回头。 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 他以前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厉择良感觉害怕,可惜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转身,如今却做不到。如果回过身去,看到的仍然是她决绝的背影,情何以堪? 最后一句决裂的话,几乎撕裂他的心。在她回答他之前,中间间隔的短短一秒钟,他曾经有一种冲动,宁可舍弃一切东西,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只要换一个他想要的答案。可惜,那曾被他深吻过的双唇,曾噘起嘴向他撒娇的双唇,微微一闭一启时发出“没有”两个音后,毁灭了他最为微小的希冀。 小时候的写意笑起来,右边有酒窝,左边没有,特别是缠着他,“阿衍、阿衍”这样叫的时候,笑得好像一朵盛开的花。 而今,什么都没有了。 地铁又合上门,缓缓地发车。窗外从站台的明亮,转换成了一片漆黑,玻璃上映出他的脸。忽然,他就想起那个场景,她说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场景,就是那么一瞬间,心明似镜,所有都记起来了。 也是在地铁里面。 他在去b城念高中的时候,就坐过一年地铁上下学。那天早上,一个女孩牵着她的母亲一起挤上车。母亲似乎身体状况不太好,就近的一位小伙子站起来,让座给女孩的母亲坐。 就在女孩牵着母亲朝那个座位挪动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却一步踏过去,“哎哟,这么舒服的位子居然空着。” 说罢,他迅速坐下,他明明知道是别人让的座,却毫不介意地自己争了去。 女孩说:“那是让给我妈妈坐的,她闪着腰了。” “我的腰也闪了。”中年男人不屑地说。 于是,大家有些尴尬。 女孩倔强地咬紧下唇,气极了却无可奈何。 母亲说:“写意,算了,妈妈的腰不疼。” 旁边的人,都是忙着上学上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不出来说句话。 看见一切的他,从很远的地方站起来解围说:“阿姨,你坐我这里。” 当时,她对他说的人生初识的第一句话是“谢谢,哥哥”。 缘分的意思,也许是从什么地方开始,便会从什么地方结束。她和他辛苦地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画了一个圈,最后回到了原点。 厉择良挪动脚步,才发现几乎不能移动,双腿都已经发麻。他艰难地倚着扶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很多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说:“阿衍,要是我做了件会让你生气的事,怎么办?” 她说:“阿衍,你不许亲。” 她说:“厉先生,您这是在对我告白吗?” 最后那一天,他求婚的时候,她说:“不。” 所以,自始至终,这半年里,她没有对他应允过任何承诺。 不一会儿,双腿恢复知觉后,随之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疼痛,他缓缓地垂下身,拾起那枚戒指和盒子。厉择良将戒指完完整整地放回盒子里,端详了许久。他静静地等着到站,下车,路过垃圾桶的时候,一抬手将戒指扔了进去。 写意一路疾行,紧紧地咬住下唇,双拳紧握,不小心碰到迎面而来的行人的肩膀,也没有丝毫减缓离开那里的速度。地铁已经启动,她不知道他下了没有,还是继续又坐下去。写意走到街面上招辆出租车,坐到后排。 “小姐,去哪儿?”司机问。 写意没有答话,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小姐,您要去哪儿?”司机好脾气地又问了一次。 “啊?”写意回过神来,“随便,你绕圈吧。” 这时候,手机响了,是吴委明。 吴委明焦急地说:“写意,蓝田湾……” “我知道。”写意打断他,“替我向乔姐请假。” “嗯?对了,你怎么还没到?又迟到了!” “替我请假。”她又说。 “好,下午来吗?”他问。 “暂时请一天,我挂了。” 写意将手机放回手袋的时候,看到了自己常年带在手边的红色记事本。 她不是大人物,不习惯预先安排好每日的日程,但总怕忘事。所以,但凡有什么重要的约会或者要事、地址都记在上面,随身携带。记事本里面夹了一张纸,纸叠成了长方形,此刻正好冒了一个角出来被她看到。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地将那纸重新夹好。 出租车路过二环路路口的游乐场大门,远远看见有小商贩在卖气球。今天不是节假日,风也吹得凉飕飕的,可是门口依然很热闹,好像是什么小学在里面搞活动,一排一排的,穿着校服戴着海军帽的小朋友,前一个后一个地手牵着手朝里面走。 写意望向窗外,不禁说:“师傅,就在这儿停吧。” 她下车,过马路,进了游乐园。那些孩子吵极了,时不时还尖叫,她绕过他们走了进去。她第一个坐的是翻滚列车,整趟车就只有三个人,她和前面两个谈恋爱的大学生。火车缓缓开动,随着一点一点地上升,身体上扬,眼睛渐渐看到上空,她的心也开始悬起来。上升到顶端的时候,火车微微地顿了一下,然后朝下—飞速地下坠。她先是紧紧捏住扶手,眼睛一点也不敢再睁开。 但是当火车整个翻过来的时候,她放开双臂,闭住双眼,大声地尖叫。她从小脑子里的内耳前庭器比别人敏感,别说这种游戏,就连出租车也晕。所以,她很少来游乐园。 她心里害怕极了。 可是,此刻,她就是要那种恐惧蔓延在心中,把胸腔填得满满的,才能装不下其他的情绪。她旋转着,放任着自己的尖叫。写意下来的时候,双腿都是软的,整个人处在一种飘忽的游离状态。她头晕目眩地走到角落里,蹲下来,有些想吐的感觉。 她去搜手袋里的纸巾,翻了半天没翻到,于是有些神经质地将手袋倒过来,钥匙、签字笔、钱包、手机掉在地上。其中,还有那张纸也从记事本里掉出来。 叠成长方形的一张宣纸,被她夹在记事本里好几个月了。 她怔了怔,拾起来,将那张工工整整地叠了四次的宣纸缓缓展开。宣纸其实有好几道折痕,新的旧的,交替着。 纸上留着两行小楷: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丝断愁华年。 对月行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那字迹俊雅凌厉,不难看出下笔人的个性,旁边斜斜歪歪的五个字是她留的:“阿衍啊,阿衍。” 这张纸是她先写的这些字,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找到,才添了后面的诗。那年暑假,他们一起看过这部电影。当时她很喜欢,于是叫他帮她记在心上。却不想隔了许多年以后他仍然记得,居然还写到了这张纸上。 她在书房里看到,便起了心偷它。 此刻,写意鼻子一皱,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眼泪滴到纸上,她急忙用手去抹,但宣纸却是吸水的,泪珠立刻吸附进去,一点一点地洇开,迅速地散了那些墨迹。她转而去抹脸上的泪痕,却是越抹越多,越抹越多。最后,一个人蹲在那里,抱住膝盖,简直泣不成声了。 眼泪止不住地流。那个被她连写了两遍的“阿衍”,也随之缓缓洇染成团。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抽噎着,摸到电话,拨了詹东圳的号码。此刻的詹东圳正忙得焦头烂额,他在会议室里看到写意的来电,微微一愣,本来正要对董事们说的话,说了一半也放下,退出会议室。 他走到角落,打开接听。 “写意?” “冬冬……”她哭着说。 “嗯,我在。” “冬冬……”她抽泣,“冬冬、冬冬、冬冬”地一直重复。 詹东圳心里一颤,他知道她只是想发泄而已,所以静静地等着她一直那样叫。其实,他也明白,在电话另一头饮泣的写意此时心底深处,最想呼唤的那两个字,并不是“冬冬”。 许久之后,等她哭够了,詹东圳轻轻地说:“写意,回来吧。” “回哪里?”写意吸了吸鼻子问,对于写晴和任姨,她也只有责任没有亲情。 她一时竟然不知道哪里才是她的归处。 小时候,有妈妈的地方是家,回到妈妈的故乡有姥姥、姥爷的地方是家。后来,到c城念大学,有阿衍的地方就是家。在德国留学,有阿衍的地方还是家。可是,就是那个阿衍,她追着、黏着、胡搅蛮缠地跟着的阿衍,被她放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念叨着的阿衍,就那样满不在乎地打碎了她的整个世界。 她曾经问他:“那要是我死了,你的心会不会痛?” 时到今日。 无论如何。 他们再不相欠。 写意,和写意的阿衍,都已经不在了。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