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故事-《我在春天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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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钟荩的办公桌就从侦督科搬去了资料室。前前后后加起来,她在侦督科呆了恰好半年。手里的工作移交给了同事,侦督科没有补充新鲜血液。牧涛脸黑黑地要去找检察长,钟荩拦住了。从进侦督科那天起,牧涛非常维护她,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只怕再这样下去,有些事会越来越说不清。

    人的想象力向来丰富。

    她敬重牧涛,她比他更在意他的形象。

    “我不会放下那件案子。”走的时候,她对牧涛说道。

    牧涛第一次感觉钟荩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柔弱,“我也不会就此搁浅,但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单独见汤辰飞。”他叮嘱。

    钟荩沉思。

    资料室已有四位科员,三女一男,对于钟荩的态度不冷不热。办公室刚换了一批新的档案橱,钟荩的工作就是把所有的资料重新登记、输入电脑。这个工作很庞大,估计至少得半年才能完成。好处是钟荩不需要与任何人打交道,非常安静。

    换岗位的事,钟荩没和任何人说,包括凌瀚。她现在上下班定时定点,多了许多时间陪凌瀚。这其实是她目前最想要的。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凌瀚没让钟荩乱担忧,他的态度似乎变得积极而又明朗。

    卫蓝没有从北京传真处方过来,而是拜托宁城的一位精神病专家替凌瀚复诊。

    那位专家在江北开设了一家治疗兼疗养的医院。钟荩开车和凌瀚一块过去。经过长江大桥,交通有点堵。凌瀚朝不远处屹立的一幢幢新建楼房,说:“那是临江苑,阿姨在那给你买了套房。”

    钟荩微笑:“你们见过面?”

    “是的,也没好好招待阿姨。”

    方仪来小屋的事,钟荩知道,但她想凌瀚主动提起。隔了几日,方仪也把她带到了临江苑。

    她站在江岸边,天是铅灰色的,阳光藏得极深,江水显得有些浑浊,有几艘大货船交错驶过,两岸绿色的芦苇随风摇摆,这一切无形之中,都增加了江面的动感。

    她回身,雷教授书写的“临江苑”三个字高高悬挂在小区大门的正中。字体巍峨又不失俊逸,大气磅礴。

    方仪目光胶在那三个字上,沾沾自喜,当初我一眼看中这里,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份缘。

    她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份娇态。

    钟荩忙转过头看江水。

    临江苑主体已封顶,后期的绿化与装饰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售房部小姐一再保证,再过半年,就能交房。

    “喜欢这儿的环境吗?”前方的车开始蠕动。

    凌瀚轻轻说:“怎会不喜欢,像个梦一样......”

    钟荩控制不住鼻子发酸,“书房朝着长江,你在里面写论文。累的时候,站在阳台上,吹吹江风,看日出日落,看四季交错。”

    “春天到了,我们放下一切,去安镇看油菜花。”

    泪哗地一下冲出了眼眶,钟荩羞涩道:“别管我,我是因为太开心。”

    凌瀚探过身吻钟荩的双手。

    疗养院很幽静,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林荫下面散步,除了目光呆滞,看上去和常人没什么两样。

    专家让钟荩在外面坐会,“等下再告知你具体情况,你若在一边陪着,他心理压力剧增。”

    钟荩点头。

    楼下墙上挂了许多幅风景画,钟荩一幅一幅的欣赏。一位中年男子捧着一箱药剂从外面进来,汗流得太多,手有些打滑,他不住抬起腿顶箱子。钟荩上前帮他搭了一把。他道谢,把药剂送进库房。他拭着汗,问道:“你是病人家人?”

    钟荩点头。

    男子眼中流露同情,“非常辛苦吧!”

    “没有啊,我觉得很幸福。这儿病人好像不太多。”

    男子说道:“你看到的都是病情较轻的,大部分关在里面。你要进去看看?”

    钟荩摇摇头。

    “他们个个都像恐怖分子,不知道能干出什么可怕的事。家人把他们送到这儿,算了却了心事。有些人进来就不会再出去。”

    钟荩听得心戚戚。

    等候的时间有点长,长得超出了钟荩最远的想象。时间一分一秒细砂轮似地打磨着她的神经,把她的耐心磨得像一张纸---是那种用钢笔轻轻一勾就勾出纤毛来的薄纸。

    终于,凌瀚从楼上下来,护士领着他去拿药。钟荩走进专家办公室。

    专家两手交插,站在窗边。

    “他的情况非常好,好到我觉得卫医生夸张了病情。”

    钟荩心中一喜。

    “但还有一种情况,听说过中国有句谚语么:久病成医。他是属于清楚自己病情的患者,又深谙心理学,他有可能已经学会隐藏病情,知道怎么应付医生的诊断。反言之,他体内的抗药效性很强,药物没有太多作用,他完全是用意志在与病情对抗。”专家又说道。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专家高深莫测地回道:“他还是一个病人!”

    钟荩的心又惴惴然,“那我们能做些什么?”

    “别给他压力,好好过日子。”专家伸手握住钟荩的手,“他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病人。”

    “是的,我以他为傲。”钟荩唏嘘。

    专家送钟荩下楼,凌瀚提着药袋在等她。他的脸像一堵密封的墙,看不出一丝裂缝,既没有悲也没有喜,更没有激动和焦虑,有的是一种平和。像静水,像冷铁。没有一丝气息!

    凌瀚走过来牵她的手,掌心相贴,他感觉到了钟荩手心的汗。手指在钟荩的掌心划了一个圆圈。

    两人相视而笑。

    “哦,他们到了。”专家突地朝外面挥手,急步下台阶,木槿花盛开的路边停了两辆车。一辆是载人的小型中巴,一辆是载货的大货车。

    工人们顶着西斜的阳光卸货,汗水像虫子样爬满了脸。似乎是哪家搬家,有大橱小柜,沙发茶几,最多的还是书,一箱又一箱。

    大巴车的车门开了,腆着肚子下来的男人,钟荩眯着眼,认出是远方公司的吴总。她的心缩成一个软绵的球,浮到了她的喉咙口。

    专家爽朗温和的寒暄声中,戚博远最后从车里下来了。

    除了景物换了季节换了地点,人略显消瘦,这个戚博远与在杭城初见戚博远的影像几乎重叠。斯文渊博,风度儒雅。

    几个月的牢狱生涯,仿佛洗涤了他一路的风尘,他的人生更加光华。他的心比别人多了个过滤器,适时地过滤掉一些回忆的渣滓,只留下他愿意回味的人和事物。

    钟荩不禁感叹:其实精神病患者也有比正常人幸运的一面。

    她扭头看凌瀚,墙壁裂开了一条缝,她看见了他的笑容。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笑过,从心底泛出来的,由衷的,欣慰的。

    “远方公司考虑很周到,这儿确实是适合他居住的地方。”凌瀚说道。

    钟荩正要接话,戚博远看到她了。如久别重逢的故人,他激动地向她张开双臂。

    钟荩轻笑,松开凌瀚的手,回应他的拥抱。

    “小荩,今天天气真不错。”

    真是个讨人欢喜的老头,称呼改得如此熨贴、亲切,一下子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是呀,戚工,你新家很漂亮。”

    “一定要经常来做客,和你的......”他看向凌瀚。

    “我朋友凌瀚!”钟荩回身,拉过凌瀚的手塞进戚博远的手掌,停顿了下,她担心自己会抖,“这是我最最敬重的戚工。”

    她抿紧唇,不然一不小心会逸出泣音。他唯一的孩子呀,他知道么?

    “久仰!”凌瀚点头。

    戚博远上上下下打量着凌瀚,“我们以前见过?”

    凌瀚微笑道:“我在电视和报纸上有幸见过戚工的照片。”

    戚博远摇头,“不是的,我好像认识你很久了,可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以后慢慢想吧!答应我,好好待小荩。嗯?”

    “一定!”

    戚博远又说道:“她是好姑娘,值得的!”

    “我知道。”

    “结婚时给我送喜帖,我要去观礼。”

    “好!”

    戚博远拍拍凌瀚的肩,转过身去。吴总和专家都在等着他呢!一行人里,钟荩还认出一位是庭审时的副审判长,大概是来监督执行审判结果的。

    “小荩,他们把这个还给我了。”戚博远突地想起什么,从一个包里抽出一条围巾,向钟荩挥了挥。

    “给你留作纪念。”钟荩笑着回应。

    林荫深处刮来一阵风,扬起一阵灰尘,惊起几片落叶,阳光被云遮住,天暗了暗,过了一会,风又停了,云散去,炽热依旧。

    “我小的时候,小姨爱说这样的怪风是某位过世的祖辈来看望疼爱的小辈。”钟荩幽幽对凌瀚说。

    凌瀚对她笑笑,把车门打开。

    车里温度很高,冷气开了好一会,才稍微舒适一点。

    钟荩用手在心口比划了下,俏皮地问道:“你这里平静么?”

    “嗯,他们都给自己安排了最好的归宿,我没有牵挂。”

    “然后呢?”凌瀚侧面的轮廓像雕刻过的,她用目光默默抚摸。

    他展颜一笑,“你必须接受、承受我的所有喽,不能拒绝,不可以嫌弃。”

    这句话荡气回肠。

    钟荩喉咙更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回到市区,暮色刚起,钟荩看到路边有家饭店的招牌很显目“盱眙龙虾”。这个时节正是收麦之时,龙虾最肥美。“今晚吃龙虾吧!”

    凌瀚笑她是馋猫。最近,她每天上班都要点菜,还天天换花样。

    开眼界了,店中的龙虾不是以盘来计量的,而是以盆。两人点了一盆,另外要了两碟凉拌,主食是地瓜粥。服务员给两人套上围裙、戴上薄膜做的手套。

    龙虾端上来,两人都吃了一惊。这个盆居然是只大脸盆。钟荩笑了,“这怎么吃得下,让花蓓来帮帮忙。”

    凌瀚点头,招手让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给花蓓再点道菜。

    花蓓挺牛,“到这个时候才说请人吃饭,摆明就没诚意。”

    “来不来?”

    “来,但我要多带一个人。”

    钟荩向凌瀚挤挤眼,“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死相!”花蓓呵呵笑。

    一刻钟后,花蓓到了,走在她身后的男人进门时下意识地矮下身子。钟荩和凌瀚耳语:“天啦,也太高了吧!”

    花蓓扭扭捏捏地介绍,“这是郁明!”

    郁明嘴巴咧得很大,今晚,他终于被正位了。“在你们面前,我就是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粗人。”

    钟荩喜欢他的自我解嘲,感觉花蓓这次的口味真的和往常不同。

    “粗人找了我这么个有文化的才女,显摆啊!”花蓓白他一眼,拉他坐下。

    郁明傻笑,瞅着花蓓的眼神柔柔的。

    凌瀚忙让服务员上一瓶冰啤。两个男人都喝了不少,花蓓喝了一小杯,钟荩没碰一滴。

    龙虾的口味很不错,鲜美中带点辛辣。花蓓衣领上不慎碰了几滴酱汁,郁明向服务员要了茶叶水,沾着纸巾,细心地替花蓓拭去。

    钟荩看得眯眯笑。

    吃完龙虾,钟荩和花蓓去洗手间洗手。钟荩手中涂满洗手液,一抬头,看到花蓓盯着自己,欲言又止。

    “怎么了?”

    花蓓笑,摇摇头,“没什么。”

    “说呀!”

    花蓓抿抿唇,“其实是件小事,前天,你爸爸来找我了。”

    钟荩急道:“他向你借钱?”

    花蓓愣住,“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大概缺钱。”钟荩心沉沉的,五十万这么快就花光了吗?“他借了多少?”

    “就一万块!”

    钟荩要晕倒了,钟书楷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

    “蓓,听我说,下次他再找你,不要借他。他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

    “啊!”花蓓眼睛瞪得大大的。

    钟荩苦笑:“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爸妈离婚了,我爸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那女人怀孕了。”

    花蓓最听不得这些事,跳起来就骂:“他秀逗了么,为老不尊。要是不染发,头上还有几根黑的?我借钱给他,简直是助纣为虐。”

    “我明天把钱还给你。”钟荩叹气。

    “荩,你干吗,我不差这个钱的。”

    钟荩摆摆手,有气无力,“他向你借钱,其实就是逼着我去找他。他完全不在意脸面了。”这就是为爱付出的代价吗?

    花蓓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这事就到这,不要让凌瀚知道。”

    “知道,家丑不可外扬。”

    钟荩黯然沉默。

    凌瀚已经买好单了,两个男人跑到外面抽烟。四人又聊了会,就在饭店门口道别。上了车,钟荩先给方仪打了个电话。方仪刚做完瑜伽到家,泡着玫瑰澡呢,接话时都是气声。

    钟荩失笑,这是报应吧,钟书楷的出轨到成全了方仪优雅的完美。

    今夜又是一个月色迷人的夏夜,微风如水。簌簌作响是院中小虫的啁啾,静静聆听,仿佛听到夜来香绽放的声音。香气随风袭来,一丝丝,一缕缕,泌人心肺。钟荩抚抚手臂,扭头看向书房。

    凌瀚在里面写论文,差不多天亮他才会上床休息。她睡得浅,床一动,她就醒。两个人抱一会,说几句话,然后,她就起床洗漱了。

    那晚失控的梦游,凌瀚再没有过。就是有,钟荩也看不到,那时她埋头在陈年档案中,被灰尘呛得直咳。

    这样子也不失是个办法,钟荩太害怕凌瀚那种绝望而又自责的眼神。

    第二天,钟荩上班后,在档案室的角落,给钟书楷打了个电话:“爸爸,花蓓那儿的钱我来还。你不用担心,不管你什么样,我都会尽力让你以后过得好好的。但是,只有你是我的义务,原谅我人单力薄,顾不了别人。”

    音量不轻不重,语气不疾不徐,却让钟书楷出了一身汗。他只是干笑,不知该回什么好了,更无颜提阿媛昨晚把他关在门外,他坐在马路边抽烟抽了一宿。

    中午下楼去餐厅吃饭,和以前侦督科的同事一同进的电梯。他们旁若无人地讨论着案子,钟荩静静看着电子显示屏的数字。那是件新案子,如果她没换岗,应该会由她负责。

    取餐时,师傅没等她说话,就给她一勺水芹菜炒肉丝。她突地感到心闷得难受,搁下餐盘,出了餐厅。

    午休有一个半小时,她跑到街上漫无目的瞎逛。

    昨晚那么好的月光,今天却是个阴天。深灰色的天空沉得很低,仿佛没有楼房和树木,它就会像一块玻璃碎裂成一块块。

    停下脚时,钟荩发现自己站在一家婚纱影楼前。橱窗里的那件婚纱真是漂亮,没有蕾丝,没有花边,除了胸口几粒碎钻星光闪闪。如此简洁,可是它的光芒却超过了旁边的波西米亚风情的复古婚纱和一身盛开牡丹的国色国香唐装。

    钟荩挪不开目光。那一瞬间,心里有一点点异样的期待,仿佛羽毛掠过,似有若无,却又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丝丝暧意。

    看店的时尚女子透过玻璃门看见了钟荩,忙跑出来,“想拍婚纱照吗,现在是淡季,我们可以给你打八折。我们和对面的珠宝店还是联谊商铺,你在我们这儿拍照,去那边买首饰,同样也有八折优惠。”

    钟荩顺着女子的手指看向对面的珠宝店。

    她屏住呼吸,刚刚从珠宝店拉门出来的男人不是凌瀚吗,难道他们有心灵感应?

    她的心因为惊喜怦怦直跳。

    等不及绕到斑马线,她就这么横冲直撞地穿过车流。珠宝店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毛孔倏地缩起,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径直走到婚戒柜台。

    “请问,刚才那位表情比较严肃的男人买的是哪一款戒指?”

    珠宝店店员一脸莫名其妙。

    钟荩连忙又形容了下凌瀚的长相,对面柜台的店员接过话,“是他哦,刚走。他没买戒指,他买的是根链子。”

    钟荩愕然回头。

    店员津津乐道:“那根链子进了很久,一直无人问津,他一眼看中。我还找了个会员卡号帮他打折呢!你是他女朋友吗?”

    钟荩咽咽口水,“能给我看看链子的样式么?”

    “再等两天,他会亲自交给你的。”店员打趣地挤下眼睛。“那条脚链真的非常漂亮,宁城只有一款。”

    再等两天......是她的生日,钟荩脸上的红晕像潮汐一样退了下去,露出底下一片贫瘠嶙峋的灰白。她略略有些失望,但随即安慰自己应该感到欢喜。可是为什么是脚链?她哪有什么机会戴脚链。

    她拖着脚步向门口走去,在手碰触到门把手的前一秒,她还是回过头,“请问,送脚链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她不如花蓓那么渊博,对于星座、花语、礼物的深意,她一概不懂。

    店员捂着嘴笑,拿起遥控器打开了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不知是电影还是连续剧,一个英俊的男人对一个笑起来眼弯得像月牙的女子说:“你的幸运石是珍珠,来自海洋,我的是橄榄石,唯一来自太空的珠宝。”然后他蹲下来,替女子戴上用两种珠宝串成的脚链,“送别人脚链,代表着他们来生还会相见、相爱。”

    “浪漫吧!”店员眼中流露出羡慕。

    钟荩缩了下身子,扯扯嘴角,“你们这儿冷气太大。”她推门离开。

    正午的阳光洒到哪,都是一簇火焰。她在火焰中奔跑,汗如急流,她还是感到冷,嘴唇发白。

    下午,牧涛来资料室找她,她从一堆档案里抬起头。

    “委屈你了。”牧涛内疚地叹气。

    “翻阅从前的案例,能学到书本上没有的东西,我在这里很充实。”她为难地看看四周,屋内一片杂乱,只能请牧涛到走廊上站一站。

    走廊上人来人往,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两个人随便聊了几句,牧涛就走了。他是有话想对她讲的,但看看她,他开不了口。

    和景天一通电话时,景天一问他:钟荩挪位置了吧?他很讶异。景天一淡笑,她知道的事太多,老汤和检察院那么熟......他咂嘴。

    景天一话里的老汤应该指的是汤志为。牧涛震惊,钟荩有什么事瞒着他么?

    一天的工作又结束,钟荩捶打僵硬的后背,准备回家。

    今天汗出得太多,身上的灰尘、纸屑怎么也掸不尽,她先回家冲个澡,晚点再去小屋。

    刚开了锁,就听到座机在响,抢过去一听,她开心得叫起来。

    红叶生了个小姑娘,六斤重。何劲都有些语无伦次:“妹,小丫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眉头皱起来的样子特像。”

    “那当然,她也是我的孩子。”钟荩眼眶发烫。

    “嗯嗯,她和我们的生日都挨这么近,命中注定的缘份。妹,你什么时候回安镇呀,我们都想你。”

    “国庆好么?”最近的假期就是国庆。

    “好哦!安镇现在比你上次回来时又漂亮些了,庙宇附近的别墅都竣工了,经常有人开车过来度假。红叶说挨着田野的小院和我家一样漂亮,里面的布置、种的花草、果树都一样。哈哈,我们要告他抄袭。”

    “嗯,告他!”钟荩附合。

    “他是你本家,也姓钟。”

    “你去他家串门了?”

    “镇上的刘三叔帮他照应屋子,我听他讲的。他就春天打地基时来过一次,后来的事都是托人做的,电话指挥,家具、窗帘什么的都是从宁城托运过来......哦,妹,红叶叫我呢,我过去啦!回来前通知我,我去接你。最好带个帅哥回来。”

    钟荩笑着挂了电话,这一天郁闷的心情,因为一个小生命的来到,随风散去。

    方仪又去练瑜伽了,雷教授会去接她。钟荩给她留了个条,洗好澡便开车去了小屋。

    推开院门,习惯地看向书房。书房里没有灯,她下意识地一抖。

    “凌瀚?”她闭上眼,听见自己干涩而艰难的声音,砂纸一样地磨过她的喉咙。

    “我在露台!”凌瀚俯身看着她。

    露台上一张小餐桌,一把躺椅。餐桌上有果盘、啤酒,还有一盘海鲜饼。凌瀚洗过澡了,穿着背心、宽松的睡裤。她闻见洗发水的味道,像割草机刚刚走过的青草地,恍惚间感觉进入了另一个季节。

    “今天不写论文?”

    “交稿了,一身轻松。”凌瀚笑道。

    她回卧室换衣服。无袖的棉麻睡裙,刚到膝盖。

    凌瀚开了瓶啤酒,已经喝上了。她把所有的灯全熄了,没拿椅子,侧坐在他的腿上。她拽住他的手,凑近瓶口,喝了一口啤酒。啤酒冰过,心倏地一抽。

    “别喝了,会醉的!”凌瀚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我醉了你会把我扔大街上?”她抢过啤酒瓶,又喝了一大口。“还是你会非礼我?”

    她把酒瓶重重搁在桌上。

    “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凌瀚一本正经地说。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把闷热的夏夜戳破了,空气开始变得轻薄飘逸起来。

    “凌瀚!”钟荩环住他的脖颈,换了个方向,呈一种跪坐的姿势。

    凌瀚感到有一团沉重的火球,压在了他的胸前----那是钟荩滚烫的脸。

    “别贪求了,老天给我们多少就多少。哪怕只有一天,我们也要好好相爱。”她湿漉漉的唇透过背心印在他的胸口,颤抖的手指尖从他的颈部开始往下滑行。凌瀚听见了自己体内发出的,充满疼痛的微弱爆破音。

    他的手被炸得飞了起来,远离了他的身子他的脑子,径自钻进了她的睡裙。很快,它们一根根地熔化在了她滚烫的肌肤里。

    心跳已不能控制,唯有眼中残留着一丝挣扎。

    钟荩抬起头,吻住他的唇。啤酒涩涩的甘甜,从她的口中送进他的口中,一股电击般的酥麻,直接贯穿脑门。

    他最后的防卫在溃退。呼吸一下吁出他的胸腔,是那样断续又连接着喘息出来。

    她要的并不多、并不远......

    喉结蠕动,他抱起她已近瘫软的身子。两具像一张纸一样薄的颤抖的身体。他低吟着她的名字,脱去她的睡裙。

    月光柔柔地照在他们裸白的坚实的身体,他们都已经生疏很久,原先的路口,每一处拐弯都长满了青苔与蒺藜。

    他走得很辛苦,她也是。

    忽然醒来的时候夜黑得像一团墨汁,再强烈的阳光也难把它一下子洗亮。

    “热!”钟荩脖子里都是汗。

    凌瀚往床边挪了挪,摸到遥控器,把空调打开。不一会,凉气溢满了室内。

    “哦,凌瀚!”钟荩呼吸逐渐均匀地放缓,又偎进了他的怀中。

    天亮,睁开眼睛,一床的凌乱,羞赧不由地泛上脸颊。探身拿过睡裙,看到右脚踝上系了根白金链子,链子上吊着三粒蓝钻镶成的星星。

    钟荩戴过的唯一饰物就是手表。

    一粒粒星星摸过去,心情有点复杂。

    凌瀚从外面进来,带进刮胡水的清爽气息。

    “这是?”钟荩抬起脚。

    凌瀚啄吻下他的唇,“预祝你生日的礼物。”

    “呃,那明天还有正式礼物?”

    凌瀚点点头。

    钟荩眼睛骨碌碌转了几转,伸出小拇指,“不准食言。”心跳如歌!

    凌瀚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嗯!”

    可惜生日这天还要上班,钟荩向凌瀚抱怨了又抱怨,极不情愿地换衣出门。今晚,凌瀚订了餐厅,两人约好晚上七点在餐厅会合。

    “你要把礼物带上哦!”钟荩叮嘱了又叮嘱。

    凌瀚大笑:“我把自己忘了都不会忘掉这事。”

    这天的时光过得非常快,好像才忙了一会,就午休了。

    常昊的电话是午休时打来的。“生日快乐!”他的声音平实呆板,没有任何高低起伏。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钟荩非常意外。

    这又不是一件难事,常昊叹气。他想给她打电话都很久了,就是一直没有理由。他一遍遍嘲笑自己的多情,却又甘愿陷在这份没有结果的情感之中。

    “还好么?”这不是一句随意的问候,他是特迫切地想知道。

    钟荩沉默半晌,避重就轻地回道:“慢慢都会好起来的。你的工作顺利吗?”

    常昊无力地逸出一声苦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距离拉远了,她对他的依赖也轻了。

    就这么随意讲了几句,钟荩去餐厅吃饭。

    花蓓给她发来一条短信:荩,做个祸害吧。好人不长久,祸害可以活千年。那样子我就可以向你说一千次“生日快乐”。

    钟荩一口汤含在嘴中,噗地声喷了一桌。“不怕嘴酸?”钟荩回过去。

    花蓓呵呵回了个笑脸。她今天去疗养院采访戚博远,好不容易得到远方公司的允许,但是给她限制了无数的条条框框。她大概最多就和戚博远拍张照,说声你好,就要打道回府了。

    钟荩回办公室,保安喊住她,递给她一封快递,刚送过来的。

    寄件人有点懒,只填了收件人那处的信息。字东倒西歪,像出自刚学写字的小学生之手。钟荩捏捏信封,很薄,最多就是一张纸。钟荩拆开来一看,没猜错,就一张纸条。

    “想听我的故事么,晚上第六街区酒吧见!”字是打印的楷体字,小四号,落款处是手绘的一对翅膀。

    钟荩在资料室坐了很久,她给凌瀚打了通电话,说晚上来了个新任务,得出去一趟。生日晚餐挪到明天吧!

    凌瀚在司法部门呆过,知道任务急如火,会非常理解的。

    “自己多保重,记得吃饭。”凌瀚果真没有多问。

    接下来的时间突地变得无比漫长,钟荩过十分钟就看下时间。听到外面咚咚地关门声,心突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去洗手间洗手,镜子里的自己板着个脸,看着就非常紧张。她托起脸颊,笑得很艰难。

    她又等了一小时,差不多办公室的门都关了,她才下楼。

    电梯门打开时,与牧涛打了个照面。他刚从外面办案回来,彼此点了下头。

    “加班了?”牧涛问。

    钟荩笑笑,电梯门合上了。

    暮色还不太浓郁,一丝风都没有,炽烤了一日的灰尘飞进鼻中,气息也变得烫烫的。

    她把车留在了办公室,打车过去。很巧,今天没穿制服,不会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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