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颗心-《偷走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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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无数零散的碎片在眼前一晃而过,    她时而身在浩瀚大海上,    时而回到高原小镇。

    三岁那年,    爷爷还没去世,    总是对她板着张脸,    絮絮叨叨:“为什么是个女孩?我想要的明明是个孙子!”

    邻居的孩子跑来院里玩,他乐呵呵把人招来,送糖给人吃。

    可她要吃,    爷爷却说:“女孩子吃什么糖啊?将来长胖了嫁不出去。”

    那时候爷爷不给她好脸色,    连带着生下她的母亲也在家里没地位,    只能唯唯诺诺赔笑。

    年幼无知的她不明就里,还以为男儿当真就比姑娘家金贵,    暗地里羡慕那些得了爷爷好脸色的小子们。

    父亲在外忙工作,    母亲下地里干活,    白日里陪着她的始终只有重男轻女的爷爷。

    所以哪怕爷爷不待见她,她也只能指望他。

    路知意在梦里看到年幼的自己眼巴巴望着爷爷送糖给隔壁的小胖子,    一个人捏着衣角暗自伤心,又一次体会到当初的心情。

    不服输,尤其不愿输给男生们的劲头,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萌芽的。

    梦境转瞬即逝,她依然身在冷碛镇的小院里,    却眨眼间跑到了好多年后。

    她看见母亲在二楼与父亲争执,    越来越激烈,甚至产生了肢体冲突。她站在楼下的院子里干着急,想跑上去劝说,    想尖叫着让他们别吵了,因为结局她都知道,只是当年的她没有亲眼目睹这一幕。

    别吵了。

    停下来。

    再吵下去就会出现那一幕惨剧。

    可她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像个哑巴一样站在原地,双脚被钉在地上。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母亲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陡然间撞在栏杆上,从高空坠落下来。

    眼前蓦然一黑,只剩下一记沉闷的撞击声响彻耳畔。

    大脑嗡的一下,思绪戛然而止。

    下一幕,是路成民被警方抓走的场景。

    她曾拥有健全的三口之家,可忽然之间母亲摔死了,父亲锒铛入狱,一夕之间她以为可以依靠的大山全塌了。

    她激烈地颤抖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回到了这些时刻。

    可她知道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命运像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巨轮,碾压过你预期的一切美梦,然后悍然而去。

    眼前蓦然一变,她又站在了大礼堂里。

    大红色幕布为背景,鲜艳扎眼,满堂观众座无虚席。

    穿白衬衣的少年从容不迫走上了台,抬了抬麦克风,将演讲稿抛至脑后,唇角轻扬,说他叫陈声。

    她一怔,忽的从过去的苦难里抽身而出,世界由前一刻的天昏地暗变为澄澈鲜活,一切都亮起来了。

    那人追在她身后嘲笑她,结下不小的梁子。

    他贿赂教官给她苦头吃,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想尽了法子与她站在对立面上,结果关注过度,似乎把自己给套了进来。

    路知意笑了出来。

    她看到他想方设法搞了辆卡车来学校卖鞋,亏本无数,只为顾全她的颜面与自尊,将那双正版跑鞋廉价卖给她。

    她看到他绞尽脑汁编辑出一条中奖短信,暗地里寄来手霜面霜,只为她在高原过一个不长冻疮的新年。

    她看到他从图书馆拉她出来,为她的熬夜复习、不爱惜身体气急败坏。

    ……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认识他的那一天,讨厌他的那一天,不再厌恶他的那一天,和突然间喜欢上他的那一天。

    他们吵架了。

    分开了。

    一分就是整整三年。

    她目睹着梦中的一切,笑着,哭着,又或是边哭边笑。

    她想,好在他们还是重逢了。

    这一个梦漫长到她怀疑自己永远不会醒来,可真正醒来的那一刻,剧烈的疼痛感铺天盖地袭来,她睁眼看着模糊的天花板,迷迷糊糊想着,还是睡过去吧。

    别醒来了。

    太痛。

    四肢百骸仿佛被人摁在滚烫的沸水里,灼热的刺痛感令人想要叫出声来。

    她张开嘴,试图叫喊,可嗓子里仿佛着火一般,干涩沙哑,她听见自己那嘶哑干裂的声音时,险些被自己吓一跳。

    窗边,一个仿佛石雕般站在那里的人,陡然间回过头来。

    她艰难地侧过头去看着他,若不是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感太过真实,她还以为自己仍在梦里。

    那个男人哪里是她梦中的少年?

    亦不是那个一丝不苟、沉默寡言的队长。

    他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眉头像是已经蹙了多少年,眼睑下是浓重的淤青,一身衣服皱皱巴巴,毫无形象可言。

    他的眼睛是一片死寂,直到看见她,忽然间有一丝火星燃起。

    陈声猛然回头,仿佛石化般定格几秒钟,然后大步流星走到了床边。

    他张了张嘴,叫了声路知意,然后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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